邓小平的老师岳鹏程

林丽颖

  
作者：廖仲宣          《盐亭文史》27期        
  
    岳鹏程，名忠国，1885年生于盐亭县古来乡强华村。幼年苦读儒书，强攻八股，读书以箱记，作业认真，全本皆为“馆阁体”，行端款正，无一字潦草。当他父亲听到闻名遐迩的杜润之在龙潭子书院任教时，便不惧山路崎岖，涉水爬山送鹏程去五十余里外就读。在杜老师的精心教诲下，学业大进。1902年至1903年参加县考和府考，正积极准备过院考考秀才时，忽清庭下令停止科举，改兴学校。岳鹏程被盐亭县府选送，赴成都川北中学攻读新学。这时家庭经济非常困难，常使他忧虑无法读毕业时，正巧1904年9月，四川省优级选科师范（成都高等师范前身）招生，食学杂费，全由公家负担。他便欣然前往报考，被录取。1905年2月进选科师范肄业，1906年下期预科毕业。1907年上期升入正科数学系攻读，1909年下期毕业。次年2月，赴京参加清政府学部会考，取得文凭。由于成绩优异，加上中书科中书官衔。这时，他目睹清庭腐败无能，丧权辱国。列强横行无忌，疯狂掠夺。革命风潮迭起，如火如荼。神州大地，满目疮痍。天下兴亡，匹夫有责！遂立下教育救国的宏图大志，决心终身从事教育事业。回川后，先后在遂宁、盐亭等高等小学任教。不久，武昌起义成功，清庭被推翻，民国肇造。普天同庆，举国欢腾！  
      
    1914年至1919年他第一次去广安中学任教。当时学校开办不久，几乎无人能教数学，数学课常改为珠算课。阿拉伯数字叫作“洋码字”，不少人不懂阿拉伯数字记数法，岳鹏程可称为广安数学教师之鼻祖。他打破因循守旧的传统教法，积极推行德国赫尔巴特的五段教学法—预备、提示、联想（比较与抽象）、总结、应用。大胆改革教育方法，对数学专业知识刻苦精研，对教育学、心理学、伦理学、教材教法等苦下功夫。他非常重视量力性原则，秩序渐进原则，从学生实际出发，逐步建立基本概念。他教几何、三角时，强调作图必须用规尺，不能随手乱画。书写有一定规范，读出解题程序则顺理成章，切忌纠缠夹杂，层次不清。

    他强调教师的示范作用。在课堂上他照例用规尺画图。然后边讲边演板，语言精练，逻辑性强，不说重话。板书工整清晰，不漏落细小环节，深受学生欢迎。

    就在邓希贤（邓小平）14岁的时候离开了协兴场牌坊老家，进入了广安县城西翠屏山下县里唯一的一所广安中学。当他一进入校门，走进大礼堂时，迎面就看见大柱子上悬挂着两副非常醒目的楹联。一副是：“毋自画毋自欺，秩序致精学古有获；不苟取不苟就，翘节达志作圣之基。”另一副是：“河岳英灵钟此辈；国家元气在斯文。”邓希贤虽不能完全理解这两副楹联的每一句含义，但他却大体知道这主要是在教诲和勉励学生要认真学习，循序渐进，学业才能精进，大有所获。将来才能成为国家的栋梁。如果没有远大的理想，一味贪玩好耍，随心所欲，自欺欺人，是会学无所成，悔恨终生的。他看完后，忙把这两副楹联抄录了下来。接着赶紧去找他编在初中十班的教室。找到后，按照老师的安排，他座在第一排靠中，和小学的同学李再标的座位紧挨着。

    第一天他上数学课时，教务长曾正源领着一位面容红润，精神饱满，年约30余岁，身着长衫的老师走进课堂。学生们起立向老师敬礼，入座后，曾教务长向同学们介绍说：“同学们，今天来教你们数学课的老师是岳鹏程。他是川北盐亭县人，曾在我省优级选科师范数学系毕业，后赴京参加清政府的学部会考，成绩优异，取得文凭。五年前，他应聘来我们广安中学教数学课，在川北，在广安谁不尊称他为“岳数学”。现在大家热烈欢迎，请岳老师讲课。在一阵热烈掌声中，岳鹏程一开始讲课即如跑马上道，精神振奋，声音宏量，他对教材背诵如流，得心应手，引人入胜！他对每一定理、定义的文字叙述一丝不苟；对定理、定义中的定语、前提和结论，讲得一清二楚，总是在树立学生基本概念上狠下功夫。当他第一节课讲完，学生们非常满意，啧啧连声，赞不绝口！

    在以后的教学中，岳鹏程特别注意基础和提高之间的关系，对初学首重筑基；第二步着重智力开拓，逐渐引向深入。他善于启发诱导，揭示规律，理清内在联系，分解疑难问题，使学生学有所得。他最喜欢学生提问，凡有问者，必以亲切和蔼之状，循循善诱之法给予解答，使学生心满意快。他在学生中不苟言笑，要求甚严，但也不轻意批评，更无粗暴行动，学生们无不由衷地敬之思之，深受“教益多术”之启迪，无不仰其乐育英才，忠于事业，诱导之多方，化雨春风，不独润物于当时，教泽所被，且渡芳于今之课堂矣。
    这一学期结束，邓希贤在学校里刻苦学习，认真听讲，按时完成作业，成绩优异，名列全班榜首。

    1919年5月，一场震惊世界的反帝反封建的五四爱国革命风暴，在中华大地掀起。全国各地一致反对北洋军阀政府的卖国行径，全力支持北京学生的爱国斗争。5月25日，“四川学界外交后援会”在成都成立。7月17日改名为“四川全省学生联合会”。不久，重庆川东学生联合会派人来到广安中学，对学校师生进行鼓动。很快学校也成立了爱国分会。邓希贤积极参加，忙着书写标语。一切准备就绪，在“广安学生爱国会”的横幅后面，学生们人人高举三角旗，上街游行。顿时“反对列强瓜分中国”！“废除二十一条约！”“打倒日本帝国主义！”“还我青岛！”“  外争国权，内惩国贼！”“宁死不做亡国奴！”等口号声响彻广安县城。宣传传单从楼上飞下，纷纷扬扬，众人争拾。一堆堆日货在街中燃烧，浓烟滚滚。演讲队比比皆是。围观民众为之动容，群情激愤，夹道欢呼。这时曾正源、王宣彝、岳鹏程等老师也在游行队列。

    通过这一活动的开展，邓希贤更加识破了列强妄图瓜分中国的狼子野心；更加憎恨北洋军阀政府可耻的卖国行径；更加钦佩中国热血青年们的爱国壮举！他开阔了视野，增长了知识，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和提高，从而更加勤奋的学习。就在这年夏天，邓希贤离开了广安，去重庆进了旅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就读。也就在这年夏天，岳鹏程应家乡多次热情敦请，回盐亭县担任劝学所视学。

    1922年2月应合川中学聘请，岳鹏程前往任教。1924年在广安、合川两次共事的谈北平先生，被广安县人拥戴，推作县中校长。谈多次热情相邀，岳鹏程又第二次回到广安中学任教。由于他曾经在这里教过六年，声誉很高；又因他教学认真，学生获益匪浅；更兼之当时数学教员非常缺乏，因此，这以后的十六年间，不管广安中学校长几多易人，均无不首先聘得岳鹏程而后安。在这期间的1930年和1931年之间，发生了这样几件事：

    一天，岳鹏程在寝室里休息，突然一个头戴黄纟尼       军帽，身穿黄纟尼       军装，佩挂刀带，腰插手枪，脚登乌黑发亮的皮统靴的中年将军走到了岳鹏程面前，双脚靠拢，做了个立正姿势，然后非常尊敬地行了个军礼，亲切地说道：“岳老师，我是你教过的学生李君石，不知恩师还记得否？”

    “记得记得，请坐嘛！”

    “我这次回家，特地来看望恩师，并带了点菲薄的礼物，敬请恩师笑纳！”说完卫兵忙把礼品交与李君石，李躬身双手送上。

    岳鹏程轻轻用手一推说道：“君实，不用客气了嘛，师生见一见面，叙叙别情就行了，何必如此破费啊！”

    李君石见老师不接，便连忙将礼品放在桌上，然后坐下说道：“岳老师，你太辛苦了！你前后两次在广安传道授业，长达十四、五年，培育了多少门生啦！同学们每一见面，谈及恩师的教学、品德，无不由衷地钦佩！现在我已是杨森部下的一名副师长了，今天来就是专门请老师去我的师部供职，担任秘书，改变一下教书的清贫生活，这也算是学生对老师的一点回报吧。万望老师不要推辞！”

    岳鹏程毫不介意地答道：“谢谢君实的好意，只是我是学师范的，对教育事业很感兴趣，我决心教书育人，教育救国，这是我的初衷，也是终生不能丝毫变更的。希望你尊重我的意愿，不要勉为其难吧！”

    不管李君石左说右说，苦口婆心，无奈岳鹏程不动声色，最后李不得不悻悻而去。

    又一次，宪兵大队长蔡慎猷来请他的恩师岳鹏程去部队担任秘书，同样又被岳婉言谢绝。

    他，就是这样，不为升官发财所诱惑，而以教书清高而自豪！更何况他内郁积着对军阀的厌恶和憎恨，安能泾渭不分而同流合污呢！

    这时，正是军阀杨森统治广安时期，军部驻扎广安县城，其权贵子弟多在广安中学读书。他们常常迟到早退，无故缺席，无视校规，横行霸道，凌辱同学，学校也无可奈何！
    一天，杨森的亲侄儿杨汉基，人称二毛牛，上数学课时欺凌同学，岳鹏程立即停止讲课，对杨训斥道：“你家有钱有势，为你提供了优越的学习条件，你应当知道，钱势不可能买得知识，更不可能买得高尚品德。”随即叫他“出教室去，闭门思过一天，想通了再来上课。”二毛牛十分尴尬地没精打彩走了，从此再也不来学校。这件事很快在全校传开了，真是大快人心！师生们无不钦服鹏程老师不怕鬼、不怕神，正气毕竟镇压了邪气。

    1939年暑假的一天，剑阁县师范校的校长黄德毅派专人去古来乡强华村找到岳鹏程，恭恭敬敬地送上黄亲笔信和大红金字的聘书，岳看后十分为难地说道：“我在广安前前后后教了二十二年，把广安当作我的第二故乡，广安中学作为我的第二家园，学生尊我如父辈，我视学生如手脚，师生互爱，教学相长。他们早把我都聘下了，可是德毅多次来信来电相邀，现在数学教员又重病不起，他有实际困难，我怎能坐视不理？还是念在多年的同窗、同事份上，那就只好向广安辞聘了。”

    就这样，他在剑阁师范一教就是三年。

    1942年，他曾经在广安教过的许多学生，不少人回归故里，从事教育工作。其中蔡仁熙已是广安中学的校长了。多次来信来电，并派专人，不辞六、七百里之遥，前往他家催请。岳鹏程委实推辞不下，只好第三次又去了广安。

    当年，蔡仁熙以岳鹏程在广安任教甚久，成绩卓著，呈请国民党教育部褒奖，教育部发给一等嘉奖状。同时，蔡又发起全县一千余学生为他祝寿，既表尊敬之意，感激之情，又可对他的清苦生涯作些小补。

    祝寿那天，全校停课，师生齐集礼堂，庆典是那样隆重而热烈。鞭炮乍响，鼓乐齐鸣，贺诗贺联，四壁悬挂。岳鹏程站在台中央接受大家的祝贺。他红光满面，神采飞扬，十分激动而谦恭地向大家讲了话。他把前次为他在广安教书二十周年举办的纪念会，学生送礼四百余元，这次祝寿送礼三万余元全部送给学校，作为奖学基金，以奖励贫困而优秀的学生，促使他们更加努力学习，早日上进成材。他的这一决定，立即引起了雷鸣般的掌声，经久不息！

    1944年，他因双亲年事已高，不愿远游，遂辞去广安中学之聘，到遂宁县女中任教，将近五年。其间，因女校长吴××遭到地方势力排挤，诬之为“贪污罪”，讼于法院，激起了岳鹏程和部分老师的公愤！他挺身而出，仗义执言，出庭作证。终于澄清了是非，使吴校长未受到丝毫诬陷。

    1949年春，县人再三敦请，乡情难却，遂辞去女中的高薪聘请，回县在私立文同中学任教。秋，在盐亭中学任教。解放后仍在盐中任教，被选为县人民代表。1953年病卒于盐中，享年68岁。

    1922年11月1日，广安中学举行盛大的校庆八十周年，曾经受过“岳鹏程奖学金”奖励的优秀贫困学生之一的胡可俊。时为云南省农科所高级农艺师、副研究员。胡饮水思源，亦以樽节之人民币一万元赠与广安中学作为“胡可俊奖学金”基金。孔步亦步，孔趋亦趋，鹏程老师之风不仅光于前且裕于后矣！附：作者曾任《盐亭县教育名人传》主编时，专门带人去广安调查核实邓小平是否是岳鹏程学生，结果核实史料属实，本人参阅并引用了《渠江之子》、《广安一中校庆纪念册奋进》。

（作者系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，中国近代史料学会会员，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，四川省科普作家协会会员，盐亭政协文史委原主任）

此文在盐亭文史第27期登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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